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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9年4月1日,我出生在上海市中心的一家三甲医院。父亲是一名技术工人,母亲原本是一名小学教师,但为了照顾我,她毅然决然放弃工作,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。一家三口住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弄堂里,仅凭着父亲一个月并不丰厚的收入以此维持生计,生活也还算过的过去。
五岁时,父亲辞去了原有的工作,打算出海去做生意,为的是让我和母亲能过上更好的生活。那时,母亲就劝他说,“囡囡还小,晚几年去也没关系。‘’父亲却不听,母亲拗不过他,只好让他去。结果一连等了五年,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。后来终于有人捎信回来,母亲看完后,一下子痛哭起来,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哭。
我一下子就慌了,跑过去依偎在母亲怀里。泪水滴在我脸上,并不显得突兀。我想那时我也一定含着泪。
很多年后我才从大人口中一点点拼凑出事情的真相,父亲是遇上了海难,尸骨至今都没有找到。家里的亲戚筹钱一起办了场葬礼,说是葬礼,但是连骨灰都没有。只有一张父亲年轻时的黑白老照片镶在厚重的木框里,照片里的父亲微微笑着,显得温柔而又慈祥。
记忆里的你在我哭泣时也是这样笑的。
在葬礼上,我问母亲:“爸爸去哪儿了?”母亲告诉我说,爸爸啊,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。我愣了一下,随即痛哭失声,边哭边说:“那就跟姑父一样,姑姑曾经说过姑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,其实姑父是生癌症死掉了,不会回来了。”十岁了,我终于明白了死亡,懂的了死是什么。死就是一个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,永远不会再回来。
父亲一生没做过坏事,他没有白活,他的葬礼至少有一个人为他哭泣。
母亲实在承受不住打击,整天在家里念叨着父亲的名字,目光呆滞,宛如一棵摇摇欲坠的大树,即将失去所有生机。
母亲再也没有精力管我,生活过的更加拮据。我每天从她的皮夹里拿一张钞票,解决三餐。我在弄堂里认识了我的发小,唯一的朋友。
那段日子,他是唯一跟我说话的人。
我会和他坐在石头上,聊聊天,偶尔他会对我笑,我也对着他笑。那一刻,我才明白,明明都是不快乐的人,假装开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。
十五岁时,母亲依然没有放下父亲,精神错乱,被送进了精神病院。我没有哭,连眼泪都没有。我不哭是因为要装作坚强。每次我去探望母亲,她抓着我的手咿咿啊啊地对着我手舞足蹈,嘴里还念念不挂着父亲。她手抓着我的感觉让我顿时悲伤涌起,十岁之后,我很少哭,然而这是我少数抑制不住的悲伤时刻,即使多年以后再想起,我仍然难掩心中的悲痛。十岁之后,开始疏远母亲,感情淡薄,亲情,然后是爱情,友情。也因为如此,弄堂里的女人总说:“看那小姑娘,残酷哦,妈妈病勒,呀不好好照顾照顾。”
“册那,胸大无脑的女人。”我总是这样默默的在心里骂着。对于一个外人尚如此刻薄,亲戚背后议论我的不孝,想必是用更加严格丑陋的字眼了。但我不在乎,那些人的眼神,悲伤的,怜悯的,戏谑的,同情的,鄙夷的,以及他们所说的。我都不在乎,我只想着,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些人,什么都不要了。
很幸运的,不久后我所生活的弄堂被列为政府的拆迁对象。我告别了我的发小,我的家,还有我的童年,我的记忆。所有的一切,都被埋在那片废墟里。我分到政府发的所谓的拆迁房,亲戚为我安排好了一切,却都不肯收养我。在同龄人眼中,我是可以羡慕的对象。一个人一套房,一个人住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多么自由。但我却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为何我过得不快乐,才十五岁,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一回家就觉得好沉重,不开心。我不参加学校以及班级的任何活动,春秋游,运动会,家长会。我永远是一个人,永远是一打放学铃第一个走出教室门,永远一个人玩不跟任何女生的小团体。现在想来,我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,并不是我喜欢离群所居,而是对生活的期盼只会换来失望。
作为90后的最后一代,我并没有过多的自私与叛逆,我没有早早的谈恋爱,也没有学坏。同学们眼中冷漠的女孩子,老师们眼中完美的三好学生。或许只有这样,我才不至于被他们忘记。我曾想过,如果我只是个长相,身材一般的女孩子,男孩子们肯定不会太在意我。若我只是成绩平平,除了那点事,老师也不会对我有更好的“特殊照顾”。于是我发了疯似的读书,我想着我要走的远远的,忘记所有的一切,这样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了。亲情,爱情,友情。以及所有的一切。
十八岁那年,母亲死了,在我拿到台湾大学文学院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。一个寒冷的冬天,他在睡梦中,无病无痛地走了。我第一次有恨她的念头,还有父亲。恨他们可以如此干净脱身,恨他们对我这么多年来的不闻不问,恨他们给我这样的生活,恨他们连让我说恨都来不及。葬礼那天,我没有哭,只是含着泪。

几天后,我拨通了一张照片后写的号码。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,小女孩比小男孩略高一点。号码前写着:发小,死党,唯一的朋友。
“喂?”
“你还好么?”
“是你啊,还好。”
“我要去台湾了,最后见一面吧”
“好。”
记忆里你的样子已早已不在记忆里。十八岁的你已比我高一个头,满脸青春痘疤痕,但对你依然感到熟悉与安心。与你拥抱告别时,泪水终于决堤,十八年来的辛酸与痛苦一下子涌出。我才知道,记忆并不代表现实,泪水也并不能诠释痛苦。眼里含着泪,心里带着伤,包里是父亲与母亲的照片。我想,那么久了,你们终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,再也不会离开我了。我只是想知道,母亲走时候,她的心里是不是像在父亲葬礼上那样,不舍地哭了?
2018年5月20日,踏上异地的世界。
再见了,故乡的亲人。
程三年
于二零一四年七月六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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